2014年7月5日 星期六

Blind, 盲


“It's not important what's real as long as I can visualize it." 

        猶記得《愛重奏》(Reprise)中,兩位年輕作家除了寫作也反覆創作、修改、幻想自己的人生。編導融想像與真實於一爐,在虛虛實實中串以修改的痕跡,讓觀眾體會創作者的偏執性格,非常令人印象深刻。 

        《盲》(Blind)則是《愛》片編劇初執導演筒的作品。乍看只是一個被說到老的盲女故事,但在導演擅長描寫創作者和想像力之間關係的加持下,相較《愛》片濃濃的文藝氣息,這部電影氣質不減,但更兼及幽默、悲傷與複雜形式。原來,“看不見”與“馳騁想像力”是如此契合! 

        其實女主角英格麗(Ingrid)在片頭一段講述自己失明經驗的口白,已經預示了全片的結構:雖然她會問丈夫百貨公司牆壁的顏色等生活細節,但也逐漸瞭解“只要在腦中能勾勒出形象,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了。”導演緊接在後兩段不同人物的故事,雖由英格麗口述,但實在讓人有點摸不著頭緒。一個是愛看重口味色情片的寂寞胖子艾納(Einar);另一個則是帶著兒子的孤單媽媽艾琳(Elin)......

        噢!不對,是女兒才對! 

        沒錯,錯把女兒當兒子不是我記憶力差,而是電影的確先出現小男孩,在突然改成小女孩。至此才恍然小悟,就如同《愛》片片頭先演繹一段兩位新銳作家寄出文稿後飛黃䲢達的瘋狂人生,然後再切回他們寄件前的那一刻,原來之前那段可能都是幻想(但真的都是嗎?電影的魅力就是能把把想像化成現實,卻也模糊了中間的界線),這兩個角色可都是英格麗創造出來的!另外剛開始只是擺在窗邊的播放音樂的筆電,現在也可看到女主角用來打字。至此,我們終於發現這些新登場的人物都是英格麗排解眼盲無聊時光所創作的小說角色。 

        不過又更令人迷惑,但也令人讚嘆英格麗(或是編導!?)的巧思,她將她丈夫莫頓(Morten)加入故事,與虛構角色互動建立關係。例如其中一場戲是莫頓巧遇大學舊識艾納,兩人一開始在咖啡店敘舊,說著說著轉到艾納的鏡頭時,背景卻換成公車;切回莫頓時,卻仍然還在咖啡館裡;之後有時兩人都在公車上,或兩人都在咖啡店,同樣一段對話就在不斷轉換的背景下持續,兩人也不覺任何不妥,反映了創作者來回斟酌、修改作品的過程,就像扮演小說世界的上帝,其受造物當然也很難察覺其意圖!直到公車上莫頓不知該把杯子放哪,幾番猶豫,場景才終於定稿咖啡店,莫頓(或者說是英格麗)才終於找到桌子擺他的咖啡。 

        英格麗創作除為排遣足不出戶的寂寞,其始也將自身的景況投射在角色身上,甚至包括嫉妒與不安好心。面對失明的不便,連丈夫是否露出笑容都必須依賴觸摸以及詢問,聽著丈夫噠噠噠的打字聲,難以不懷疑是否真如他所在說在工作,還是已經厭煩照顧一個盲人而投入其他女人的懷抱?英格麗遂安排艾琳成為莫頓的網友,但同時也賦予她同樣失明的遭遇,而且不僅原因更莫名(小時候被冰塊砸到的後遺症),還讓她在與莫頓第一次見面時眼疾發作出盡洋相;電話簡訊也必須用說的、用聽的,任何最私密的內容都被迫公諸於陌生人面前,例如因因突然眼盲而被莫頓拋棄又發現自己懷孕,而在公車上不顧形象地用簡訊哭罵想要挽回愛人。 

        我想這些在公眾場合出糗,或是懷孕被拋棄的情節,也都是英格麗看不見後最恐懼的事。久居屋內並非真的不能出去,而是她不敢踏出那一步,即使莫頓(現實中的)不斷鼓勵她出門,也相約參加他工作的宴會,但最後英格麗仍是卻步不前,甚至不惜一直轉圈把自己弄暈,然後撞牆假裝意外破相無法出席。但她肯定知道自己的懦弱,所以又開始想像是艾琳不顧一切去了宴會,然而到了最後與莫頓的爭執高潮戲,艾琳終於與英格麗合為一體,與虛構的莫頓激辯起來。 

        好玩的也就在這,因為實際上英格麗面對的不是真的莫頓,而是想像中的莫頓,兩人的爭吵反倒是女主角內心兩種想法的較勁!一個是害怕回到人群、害怕與丈夫的親密關係、害怕可能懷孕以及又該如何養育孩子的自己,所以這時切回真實的英格麗場景時,看到的已不再是那個睥睨、靈動、好似能掌控一切的英格麗,而只是胡亂穿著丈夫送的禮服,醉倒家中沙發的女人;虛構的莫頓代表的則是心中瞭解所有故作姿態、創作悲慘角色的自己,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心中真正的恐懼。因此最後我們也聽到莫頓對英格麗說: 

        “為什麼不讓他們(艾琳和艾納)乾脆在一起,妳為什麼不對他們好一點?” 

        藉由面對真實不堪的自己和反映內心的角色們,英格麗終於逐漸嘗試脫離屏居生活,也驗了孕,不過她當然看不到結果,必須靠“真實”的莫頓幫忙,似乎也象徵兩人終於面對共同的結,也願意共同承擔未來的責任。不過或許他還是會幻想自己的丈夫是否只是假裝去上班,然後躲在家中偷看她就是了(這到底是什麼幻想!)。 

        《盲》除了是導演的第一部長片,也得了今年日舞影展的最佳劇本,本來只是一個女子如何適應失明人生的故事,但卻藉導演特別的敘事結構,挖掘出眼盲與想像的密切關係,一點也不比《愛重奏》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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