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28日 星期二

悄聲無息


    前陣子看過有人用汽車的擋風玻璃和後視鏡比喻人生。他認為後視鏡就是過去,小小的視野不值得留戀;擋風玻璃前的開闊景致才是無可限量的未來。這個比喻希望我們別戀棧過去,應該要專注地開創未來。打小時後就一直被灌輸這種價值觀,現在聽著也相當合理;從小我們就學著積極進取,要充滿企圖心和創意,也理當認為大家都該是這樣的,不是嗎?

    但至少圖瓦人不這麼想。

    在圖瓦語裡,前進跟過去是同一個字(burungaar),而返回則和未來相同(songgaar)。他們相信前方可以看到的是已經發生而且熟悉的過去;未來在身後還沒發生所以尚未得見。無關乎優劣,但卻跟我們從小奉為圭臬的人生觀很不一樣,而這樣的想法跟語言牢牢的繫在一塊。現代的圖瓦人大多生活在蒙古西北邊屬於俄羅斯聯邦的圖瓦共和國內,圖瓦語則是大約二十多萬人使用的語言。跟有八億人以上當作母語使用的漢語,或是三億多人使用的西班牙語與英語比較起來,圖瓦語的確是一個小型的語言。但是比起許多只有不到百人或是甚至只有幾個人使用的語言,圖瓦語近況還算不錯。

         現在世界上大約有七千種語言,但其實地球上大約八成的人只使用其中八十五種主要語言,而大概三百多萬人使用三千多種小型語言。雖然從古至今語言消失並非新鮮事,但是隨著近一個世紀全球化腳步加快,語言滅絕也越來越迅速。估計接下來百年內,半數以上的語言很可能都將消失! 語言消失不只是失去一種溝通工具而已,有許多人認為這就像物競天擇,會被淘汰的語言就任其自然生滅。剩下越少語言溝通起來不是反而更容易嗎?這樣也能減少衝突與紛爭,世界會更和平?但是看看之前南斯拉夫的例子,塞爾維亞和克羅埃西亞曾經用的就是相同的語言;九零年代的盧安達大屠殺,圖西人和胡圖人也使用同屬班圖語的盧安達語(Kinyaranda);那更遑論美國南北戰爭了。人類社會的衝突並非只要共同的語言就能消弭。

        我們會因為生物多樣性的消失而擔心,失去語言多樣性也同樣嚴重。以圖瓦語的例子,每種不同的語言就是不同的文化與價值觀,每損失一種語言,就失去一種看世界的方法。語言同時也是人類發展的軌跡,例如語言學家會利用不同語言的相關程度來間接推斷人類的散佈和遷移史。即使到了文字時代,許多沒有文字的口傳歷史或詩歌也都是現代人理解過去的重要資料。假如這些語言無聲無息的失去了,而且連紀錄也沒有留下,那人類的這段過往也就永遠消失了。

        不只是人類的歷史,語言也記錄了各式各樣大自然的知識。許多現代科學家仍不了解的動植物,其實一些少數族群早就熟悉了,因為他們的生活往往比我們更貼近大自然。他們的字彙裡也常詳盡描述這些鮮為人知的知識,例如分布在墨西哥的圭米克語就包含了三百種以上沙漠植物的名詞;動物名稱也描述了很多現代科學家認為不存在的行為。一旦這些語言消失,我們也同時失去這些寶貴,甚至有機會改變世界的知識。例如圭米克語中描述了一種大葉藻,他們稱為“xnois”。這種植物是目前人類唯一取自海洋的穀物類食物。當未來面臨糧食缺乏,或是農地益發不適合栽作的時候,那這種植物很可能就要扮演重要的角色,而這種作物的習性和栽種方法都保存在圭米克語和當地人的傳統中。

        Google最近利用他們的技術與資源建立了一個保存瀕危語言的網站 (Endangered Languages Project, http://www.endangeredlanguages.com/?hl=en) 。點進網站裡的語言危機地圖,就可以查看世界上幾乎所有已知語言受威脅的程度,也可以看到詳細的資料例如大概還有多少使用者,語言的分類和任何有關這種語言的資料、錄音檔等等。以台灣的南島語族為例,包括像噶瑪蘭語、卲語、卡那卡那富語和沙阿魯阿語都列為嚴重瀕危,使用人口只有寥寥數十人,有幾種語言甚至連十個人都不到。保存台灣原住民豐富多樣的語言除了更能了解以前這批先民在台灣島上的生活;對於南島語族波瀾壯闊的太平洋、印度洋擴張史,也會有更深入的了解: 除了華南以外,台灣島幾乎就是這場為時千年大探險的起點,他們往西最遠抵達了東非和馬達加斯加,往東最遠則航行至孤懸太平洋中的復活節島。

        有科學家認為,雖然有些語言使用者極少,但是如果這為數不多的使用者包括大部分的年輕人,而且都對自己使用的語言充滿信心與驕傲,那這種語言還算不上瀕危,因為它還充滿生機。